2011年,对我来说,最艰难的就是不放弃希望,相信变化一定会发生;不放弃理性反思以及基于这种理性反思的公共言说,虽然这样的言说困难重重。换言之,最艰难的就是与退回到康德所说的“不成熟状态”的强烈诱惑进行殊死斗争。
康德曾经说过:启蒙就是“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”。如果不成熟的原因不是由于自己缺乏理性能力,而是在于缺乏勇气与决心加以运用,那么,这种不成熟状态就是自己加诸自己的。因此,启蒙运动的口号就是: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性。
这样,懒惰和怯懦就成为人总是处于甚至甘心处于、乐意处于不成熟状态的根本原因。逃离自己的理性,逃避理性反思所带来的痛苦、不安、焦虑、分裂还有危险,转而不加反思地接受现状,接受盲目,接受安逸,这是多么诱人的安逸,而这安逸的诱惑又是多么危险啊。
2011年岁末重读康德的《什么是启蒙》,依然受到强烈的震动!经过80年代的启蒙,还会有多少人缺乏作为内在能力的那种理性(或理性潜能)能力呢?但是在一个人们纷纷放弃理性、躲避因理性的公开运用而带来的危险的年头,坚持公开地运用自己的理性,坚持保持清醒的头脑,坚持像抵挡死神一样抵抗绝望或安逸的诱惑,是多么困难啊。2011年,有太多的灾难,太多的泪水,有太多的叹息,太多的煎熬,太多的麻木和犬儒,太多的失望、绝望,太多思考的痛苦和不思考的快乐,批判的艰难和不批判的幸福,以至于我们总是有太多的理由说服自己放弃自己的理性,放弃清醒,放弃反思,放弃对犬儒化生存的拼死抵抗,更放弃对理性的公开运用,坠入麻木、犬儒或投机,让自己随波逐流。
一个人为什么会放弃自我启蒙?康德答曰:缺乏公开运用理性的自由。在康德看来,只要给予人们自由,启蒙自己是无可避免的:“启蒙除了自由而外不需要任何别的东西”。这个“自由”,是“在一切事情上公开地运用自己的理性的自由。”这不仅是思考的自由,更是把自己的思考投入公共使用的自由。人的理性能力不是一种神秘的本质,而是需要通过公共使用加以培育和维护的素质。在一个大家都纷纷放弃自己运用自己理性的勇气,转而追求不思考的安逸的时代,一个人单独保持自己的理性是困难的,但却又是必须的。
2011和2012年交替的这一刻,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真正理解了鲁迅先生,理解了鲁迅先生抵抗绝望、抵抗重新坠入“不成熟状态”的痛苦与勇气,理解他的犹豫和彷徨——要不要砸烂那个“铁屋”?然则先生不投降的原因是什么?是和别人较劲还是和自己较劲?那个诱使他放弃的力量难道不是他自己吗?而那个支撑他不放弃的力量难道也不是他自己吗?那始终盯着他的眼睛,难道不就是他自己的眼睛吗?
从鲁迅先生的例子我感悟到:也许可以面对别人的审判,却无法面对自己的审判,被自己瞧不起的痛苦,远远超过被别人瞧不起的痛苦!
对于我,退回到不成熟状态只能更加痛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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